同志空间(对成都男同性恋者的调查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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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本地的同性恋身份, 最早是出现在一群被称作“飘飘”的男人身上。在当地居民的刻板印象中, 男同性恋者总是在不同的聚集场所之间飘来飘去, “飘飘”因此得名。这个称谓隐含的意思就是那些同性恋男人一辈子也无法安定下来, 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注定飘荡一生, 同性恋者自己也就接受了这个称谓。如果说“飘”这个动词描述了人们想象中同性恋者特有的一种生存状态和行为特征, “飘飘”这个称谓就把这种行为特征人格化了。但是, “飘飘”这个词显然是用作名词,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些, 它成为了一个身份的称谓。

 


既然“飘飘”意指同性恋者, 其他派生的词汇也就在成都的同性恋者圈子内流行开来。同性恋者聚集的地方是“飘场”或者“飘市” (就像在市场中找寻合适的目标一样) , 只有圈里人才明白的语言叫做“飘语”。“飘”的本意是一个不及物动词, 本地的同性恋者却把它当作及物动词使用。比如要“飘”某人, 就是想认识某人并与其发生某种关系。此外, “飘”也可以用作形容词, 描述刻板印象中与同性恋者联系在一起的行为举止特征。

按照人们关于“飘飘”的刻板印象, 他们没有能力维持一个长期的稳定关系。“绞人”是成都“飘”语中的一个说法, “绞”原意指纠缠在一起, 四川方言中也有结合在一起的意思。如果我们说“绞人”, 字面的意思是希望和某人纠缠在一起, 也就是希望和某人一起生活、同居。但是, 在本地的语境中, “绞人”一词具有特别的内涵。身为本地一个“资深”飘飘”, 劲雄作了如下“权威”的解释:

“在成都的同志圈子以外, 一般情况下, 夫妻结合、结婚, 都不会用‘绞人’这个词。如果某人有了婚外情, 或者两人的关系不被大家所认可, 或者发生两人关系的当事者不被大家所认可, 就会用到‘绞人’这个词。很显然, ‘绞人’这个词多少带有些贬义的成分。同志圈子里习惯用“绞人”这个词, 我觉得有两层意思在里面:其一, 这是大家对非正式关系的一种描述, 所以同志也这么用;其二, 这既是一种自嘲, 更是对不稳定关系的无奈。”在过去, 同性恋者之间的关系只能是短暂和非正式的——最有可能是作为婚外恋和性放纵的一种形式。描述同性恋关系的用语, “绞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表明追求长期稳定的关系在圈子里是不受鼓励的, 因为这种背负污名的关系给双方带来的社会后果是相当严重的。通过挖掘“绞人”一词在本地语境中词义的内涵, 我们可以想象同性恋关系的社会含义, 它随着时代的变化, 也从过去暗含“破坏”异性恋家庭关系的负面意义, 向着现在组建同性恋长期伴侣关系的正面意义的转变。

 


越来越多的同性恋者开始突破“飘飘”的宿命, 选择“绞人”, 向社会展示他们同样能够建立和发展持久的伴侣关系。在媒体不断的报道下, 老赵和老钱成了成都、甚至是全中国最出名的一对同性恋伴侣。2005年6月, 天堂酒廊为他们举行了相伴20年的庆祝晚会。在现场近百名不同年龄的客人面前, 老赵回忆起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夜晚。

“我和以往一样在那个公园里面溜达。我看见了A先生也在那里。他是成都的一个川剧名角, 但是没有人搭理他, 因为他的年岁已经很大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从他的眼里看到的一切——无望、孤独和悲凉。那一刻, 我发誓我绝对不能像他那样终其一生, 我下定决心要寻找一个人共度此生。”

1985年的冬天, 老赵和老钱在文化宫相遇。除了彼此之间的吸引外, 两人发现他们都有着同样一个追求——“找寻伴侣共度人生”。老钱那个时候在另外一个城市当中学教师, 为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他辞职到了成都。从此以后, 这对“飘飘”不用再飘来飘去了。

“飘飘”身份的建构是和“飘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飘场就是“飘飘”寻求*满足和发展社交网络的地方。鸿生很早就是成都“飘飘圈”里的“名人”了, 他告诉笔者1980年代他自己在飘场的经历。

“我不到20岁就公开自己的身份了。那个时候我在成都认识很多人。我们有‘飘市’, 一个在后子门, 另一个是市内一个公园里面的茶园。后子门是一个街心花园。那个时候, 白天在公园喝茶, 晚上就到后子门去找朋友。”

 


林涛是在去北京的一次旅行中发现同性恋聚会的场所的。回到成都后, 他就开始找寻本地的同性恋者活动场所, 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叙述极好地表明了飘场对“飘飘”意味着什么。

“你让我晚上不出门, 我就有点坐卧不安, 然后就开始出去。我感觉就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 以前没有网络, 甚至手机和电话都没有的时候, 只有靠到那个地方。很多时候, 并不是你要去找到什么, 关键是你到那里去看, 有你的同类在那里, 你的心里好像就踏实一些, 实际是找一个认同。转一圈, 没有找到的话, 就回去了。”

飘场的经历对于鸿生和林涛以后的人生道路至关重要。鸿生在飘场认识的朋友十多年后成为他经营的天堂酒吧开门后的第一批客人。林涛在飘场认识了他现在生活中的同*, 他们在一起已经生活了10年。

鸿生提到的那家著名公园内的茶园就是一个“飘场”。其实, 成都很多“飘场”都是位于茶园里面。到茶馆喝茶是成都本地最引以为豪的重要民俗之一。在对成都街道文化的历史研究中, 特别强调了茶馆在成都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兼具商业和家居双重用途, 茶馆是成都社会人情的缩微图。了解茶馆丰富的社会、文化和政治角色, 对于我们理解成都的社会非常有帮助。”

茶馆是成都本地最常用的社交场所, 本地居民经常光顾茶馆。作为社会空间和休闲场所的成都茶馆有其独特的个性。研究表明, 无论经济状况如何, 到茶馆喝茶是本地各个阶层民众都喜爱的休闲方式。民众在茶馆里面享有相当的自由, 且少有干涉。

和其他本地居民一样, “飘飘”也喜欢到茶馆喝茶会友, 只不过一般集中在特定的几个茶馆。这些地方经过口头传播, 也就慢慢有了“飘场”的名声。越来越多的“飘飘”茶客往那几处地方扎堆, 同性恋人群的公共空间就在茶馆里面产生了。成都有一座著名的佛教寺院里就有这样一处茶园。在普通人的心目中, 这座寺院要么是个宗教场所, 要么是个旅游景点, 可“飘飘”提到寺院的时候, 一般指的就是里面的那处茶园。下面是小曾向笔者描述的在寺院茶园里的典型经历。

“你去过那里没有?里面平时人很多, 现在天气不好。同志都爱到那里去喝茶, 周围的人也知道他们是同志, 没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你, 你就觉得非常自在。和其他人坐在一起, 你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